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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幽默,不得不服稼轩浅谈辛弃疾词里的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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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的词,素以风格多样而著称——这也往往是大文豪的标配——正所谓嬉笑怒骂,皆成佳作。古者如苏轼,近者如鲁迅。

辛弃疾(年~年),字幼安,别号稼轩居士,山东东路济南府人。南宋著名词人,有“词中之龙”之称。与苏轼合称“苏辛”,与李清照并称“济南二安”,现存词六百多首。

古代的文人中,稼轩是比较有幽默精神的。他的气质确乎跟苏轼有很多相似之处。

他在词中爱用“笑”字。

笑江州司马太多情,青衫湿。(满江红·赣州席上呈陈季陵太守)笑江头明月更多情,今宵缺。(满江红·送汤朝美自便归金坛)笑东君,还又向、北枝忙。(最高楼·客有败棋者,代赋梅)老子平生,笑尽人间,恩怨尔汝。(沁园春·戊申岁奏邸忽腾报谓余以病挂冠因赋此)君家兄弟真堪笑,个个能修五凤楼。(鹧鸪天·郑守厚卿席上谢余伯山,用其韵)

同事严子文有个侍女,名笑笑,为之题了一首,句句带有笑字。

浣溪沙侬是嶔崎可笑人,不妨开口笑时频。有人一笑座生春。歌欲颦时还浅笑,醉逢笑处却轻颦。宜颦宜笑越精神。

据人统计,辛弃疾的词中,一共写了个“笑”字。稼轩简直如弥勒佛一般,笑古笑今,笑天下可笑之人、可笑之事、可笑之物。前辈同行如白居易,自然风物如江头明月,没有他不能调笑调侃的。

又喜欢“戏”题。

如听到蝉蛙鸣,会戏作一首:

斜日绿阴枝上噪,还又问:是蝉么?(江神子·闻蝉蛙戏作)

与朋友赏山茶,一朵忽坠地,又戏作这一首:

试问花留春几日,略无人管风和雨。瞥向绿珠楼下见,坠残红。(浣溪沙·与客赏山茶,一朵忽堕地,戏作)

他的“戏”题中,其实藏了很多的牢骚:

都休殢酒,也莫论文。把相牛经,种鱼法,教儿孙。(行香子·博山戏简昌父、仲止)

我相信,作为大英雄的稼轩,说要解甲归田,做个教儿孙如何相牛钓鱼的闲人,绝壁是一时的气话和反语。

写童趣:

清平乐·村居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

其实也是宠娃狂魔:

清平乐·为儿铁柱作灵皇醮罢。福禄都来也。试引鹓雏花树下。断了惊惊怕怕。从今日日聪明。更宜潭妹嵩兄。看取辛家铁柱,无灾无难公卿。

据宋史大家邓广铭先生考证,这个“铁柱”是稼轩的小儿子辛。然而,这个铁柱与同样希望“无灾无难到公卿”的东坡的小儿子一样,未成年而足,真是让人唏嘘。

讽刺时:

此个和合道理,近日方晓。学人言语,未会十会巧。看他们,得人怜,秦吉了。(千年调·庶庵小阁名曰卮言,作此词以嘲之)

自恋时: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贺新郎·甚矣吾衰矣)

喜欢自嘲,拿自己开涮:

白鸟相迎,相怜相笑,满面尘埃。华发苍颜,去时曾劝,闻早归来。(柳梢青·三山归途,代白鸥见嘲)

作为词坛老司机,玩得嗨时,可以和山川风物互答调笑。在他眼中,一草一木,一花一鸟,都是有情之物,都能与人相乐。特别是在他喝了酒时,已成老顽童:

西江月·遣兴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工夫。近来始觉古人书。信著全无是处。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

稼轩是个十足的酒*,喝醉了酒,“洋相”百出:醉后与松树对话,问松树自己醉得如何,此醉态之一。明明是自己扶着松树站起来,却说松树要扶他,此醉态之二。最后是用手推开松树,命令它走开,表现独立不倚的霸蛮性格,此醉态之三。巧妙的构思,寓言式的手法,都增加了词的风趣。稼轩将大自然拟人化,赋予生命,显示了大词人的浪漫主义色彩。

他还有一首戒酒词,更是一首令人解颐的新奇滑稽之作。

《沁园春·将止酒,戒酒杯使勿近》杯汝来前!老子今朝,点检形骸。甚长年抱渴,咽如焦釜;于今喜睡,气似奔雷。汝说“刘伶,古今达者,醉后何妨死便埋”。浑如此,叹汝于知己,真少恩哉!更凭歌舞为媒。算合作平居鸩*猜。况怨无小大,生于所爱;物无美恶,过则为灾。与汝成言,勿留亟退,吾力犹能肆汝杯。杯再拜,道“麾之即去,招则须来。”

题目“将止酒,戒酒杯使勿近”就颇新颖,似乎病酒不怪自己贪杯,倒怪酒杯紧跟自己,从而将酒杯人格化,为词安排了一主(即词中的“我”)一仆(杯)两个角色。全词通过“我”与杯的问答,风趣而又委婉地表达了作者对南宋*权的失望与自己心中的苦闷。

这种主客互答式的写法,千百年后,一直有人模仿。

沁园春·送鹤寄可与郎中张之翰鹤汝前来,与余相从,近乎一年。每座隅举目,看挥大字,窗前侧耳,听诵佳篇。月白风清,天高露下,不肯飞腾亦可怜。鸡群里,见雪衣丹顶,空自昂然。星郎明日南迁。待送上秋风千里船。莫因其所好,乘轩受禄,启其所欲,学道升仙。渠是而今,经纶大手,早取徵书下日边。长鸣罢,似知余雅意,两翅翩翩。

随后,又为鹤代言,答道:“夜夜飞鸣,朝朝起舞,不是赏音谁见怜。”

清代著名词人王鹏运在除夕夜与词开展对话,谱词以祭词神,用的词调也是《沁园春》:

沁园春王鹏运词汝前来!酹汝一杯,汝敬听之。念百年歌哭,谁知我者?千秋沆瀣,若有人兮。芒角撑肠,清寒入骨,底事穷人独坐诗?空中语,问绮情忏否?几度然疑。玉梅冷缀莓枝,似笑我吟*荡不支。叹春江花月,竞传宫体;楚山云雨,枉托微词。画虎文章,屠龙事业,凄绝商歌入破时。长安陌,听喧阗箫鼓,良夜何其?

说词是长短句,诚不污哉。词这一艺术形式,从两言、三言、五七言一直到九言乃至更长,句式可长可短,内容上亦庄亦谐,亦雅亦俗,表达上以文为词,或以词为文,焕发出无穷的生命活力。而这一切,没有辛弃疾的高才妙手去开拓出如此的境界,我们读到的词或许会逊色很多。从这方面说,辛弃疾的功劳不可谓不大。

有学者研究,早在北宋中期的神宗、哲宗两朝,曾盛行过滑稽谐谑词,但包括苏轼在内,整个北宋的谐谑词,多是滑稽调笑,少有严肃的深意。我们看比较具有幽默细胞的东坡大居士是如何搞笑的。

南歌子苏轼师唱谁家曲,宗风嗣阿谁。借君拍板与门槌。我也逢场作戏、不须疑。溪女方偷眼,山僧莫眨眉。却嫌弥勒下生迟。不见阿婆三五、少年时。

据《冷斋夜话》,东坡曾带着一位妓女去访问得到高僧大通禅师,引得禅师不悦,东坡就作了这首词调侃与释疑:

大师你唱的是哪一家曲子?继承的是哪一派的宗法?我借用一下你的拍板和门槌,也只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你可千万别怀疑。歌女正在偷偷看着你,大师你千万别皱眉。只恨弥勒佛(意指大师)出生太迟,没有见过老太婆十五岁青春年华的时候。

如梦令苏轼水垢何曾相受。细看两俱无有。寄语揩背人,尽日劳君挥肘。轻手。轻手。居士本来无垢。

宋朝禅宗盛行,文人喜欢与僧人交往,还喜欢参禅理,说禅语。看似寻常的一句“轻手。轻手。居士本来无垢”,让人在一笑的同时,又让人想起六祖慧能“何处惹尘埃”的禅意在其中。

稼轩直承东坡的搞笑能力,哦不,是艺术精神,将一种看似无聊的谐谑词加以改造,来宣泄人生的苦闷和对社会的种种丑行的不满,从此谐谑词具有了更严肃的主题和深刻的思想内涵,还诞生了不少千古名作。

水调歌头·盟鸥带湖吾甚爱,千丈翠奁开。先生杖屦无事,一日走千回。凡我同盟鸥鹭,今日既盟之后,来往莫相猜。白鹤在何处,尝试与偕来。破青萍,排翠藻,立苍苔。窥鱼笑汝痴计,不解举吾杯。废沼荒丘畴昔。明月清风此夜,人世几欢哀。东岸绿阴少,杨柳更须栽。

据左传记载,僖公九年秋,齐桓公于葵丘同周公、鲁侯、宋侯等会盟。其盟词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稼轩戏用古代诸侯的语气来与禽鸟极为郑重的订盟,读来令人忍俊不禁。

一首《永遇乐》,拿自己的姓式作文章,题注曰:“戏赋辛字,送茂嘉十二弟赴调”。词曰:

烈日秋霜,忠肝义胆,千载家谱。得姓何年,细参辛字,一笑君听取。艰辛做就,悲辛滋味,总是辛酸辛苦。更十分向人辛辣,椒桂捣残堪吐。世间应有,芳甘浓美,不到吾家门户。比著儿童,累累却有,金印光垂组。付君此事,从今直上,休忆对床风雨。但赢得靴纹绉面,记余戏语。

辛弃疾为恢复事业热心奔走,但“平生志愿百无一酬”,最后被罢官去职,只落了个“靴纹绉面”。他通过诠释“辛”字来自我嘲谑,以发泄内心的愤慨不平。

文史学者邓魁英说道:南宋是一个极端黑暗腐朽的封建王朝,半壁江山沦陷了,主战人士不断受到压制和陷害,在统治集团向金朝称臣纳币的投降*策下,人民陷于困苦饥寒之中。在这样一个悲剧的时代,本不该产生俳谐词,而偏偏稼轩词中却流露出许多幽默、诙谐的成分。辛稼轩的时代和他个人的遭遇决定了他的俳谐词必然不同于北宋承平时期的长短句中那种“滑稽无赖语”,而是带有南宋那个时代的特色和本人的特殊风貌。

参考文献:

袁行霈等《中国文学史》

邓广铭《辛稼轩年谱》《稼轩词编年笺注》

邓魁英《辛稼轩的俳谐词》,载于《词学》第六辑

邓魁英《两宋词史上的滑稽词派》,载于《中国文化研究》年冬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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